
山西日报:【决战完胜 走向小康】破解特钢密码的人
特钢密码,其实就是特钢人的密码。——题记
序
一向说话谦和、做事低调的王天翔,悄无声息地就把“手撕钢”给干成了,让这个世界一下子睁大了眼睛,盯着中国地图可劲儿地找山西,找太钢不锈精密带钢有限企业。“手撕钢”一时间成了太钢人的代名词。
用两根手指就能轻松撕开的“手撕钢”,几乎颠覆了人们对钢铁的认知。
挂帅
2016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。王天翔迎着早春的寒风,接过了精带企业的帅印。一样的是耀眼的“太钢蓝”工装,不一样的是绣在右胸前的职务,已经由“太钢采购部党委书记、部长”,变成了“精密带钢企业党总支书记、经理”。从部长到经理,改变的不仅仅是称呼,还有角色,还有阵地。王天翔明白,现在的位置是拼杀市场的最前沿,只能进,不能退。
自2010年试生产,太钢精带企业面对各路精带高手,已经连续征战了6年。6年的拼杀,是对市场的摸底,是对竞争对手的试探,是对用户需求的更深入了解。就好比一场足球赛,球员们一场又一场,勇猛地踢满了90分钟。但美中不足,就差那关键的临门一脚。
市场凶险,王天翔胸中突然间涌起一股冲锋陷阵的豪壮来。他不相信,精带企业全体205名职工中就找不出一个踢点球的人,经过6年多历练的精带企业,就没有一个能踢出世界波的人。
既然来精带企业挂帅,王天翔的目标就不仅仅是盈利这么简单。
无人区
段浩杰感觉自己是幸运的。2010年7月,24岁的他前脚跨出中北大学,后脚就迈进了太钢的高新企业——精密带钢有限企业。当他兴冲冲地赶到位于省城综改示范区的单位门口时,兴奋地发现,自己走进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。精带企业刚刚建成,路面是崭新的,三层高的办公楼是崭新的,厂房围墙的每一块砖是崭新的,厂房内的设备是崭新的,包括他自己,也是崭新的。
崭新的段浩杰被分配到轧制作业区,成了轧机的第一位主操。操作很不容易,操作台上的按钮红红绿绿一大片,一卷钢干下来,手指得在所有的按钮上摁上N遍。不能走神,万一摁错一个按钮,轻者废品,重者,整卷不锈钢就如同一个爆裂的爆竹,会碎成粉末。
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,在大学里学的那些东西也只不过是垫了个底。一切都得从零开始。摁准按钮容易,但要把一卷1毫米厚的不锈钢轧成0.1毫米、0.05毫米甚至0.02毫米的箔材,不是一个“难”字就能说明白。0.02毫米,全球最薄的不锈钢箔材,听说过,却根本没见过。这种高端材料广泛应用于航空航天、军工、核电等高精尖领域,目前只有日本、美国和德国等少数发达国家能干。在国内,这就是一块无人区,想进去的人很多,却没见有人能出来。
未知中充满了诱惑,未知越多,诱惑就越强烈。德国专家被请来现场引导,段浩杰的操作也越来越熟练。轧机在稳定运转,手指在按钮上熟练地跳动,就如在钢琴上弹奏一曲《命运》。脉搏随着《命运》的旋律跳动,不锈钢卷一点点地变薄,0.5毫米,0.1毫米,0.05毫米,突然,轧机中‘噼啪’一声巨响,让段浩杰手中的一曲《命运》戛然而止。又断带了。
钢带平均每两天就要断一次,向0.02毫米的冲刺屡屡以失败告终。每卷不锈钢3000米,每千米价值10万元人民币。段浩杰是越干手越软,越试心越疼。他看看德国专家,德国专家也无奈地摇摇头,迅速定了回国的机票。
武宿机场距精带企业不足10公里,精带企业也成了通往世界最近的码头。南来北往的飞机不时从精带企业头顶掠过,段浩杰的心里是万分的憋屈:德国专家干不成可以一飞了之,我要干不成,还能飞到哪去……
好日子是干出来的
王天翔最先对钢铁的认知,是从地头上的锄头和镰刀开始的。有一个月不下地,锄头就生出一层黄锈。镰刀就更不用说,得经常在石板上磨几下,露出白亮亮的刃来,这样割麦才省力气。他在家中排行老小,虽然两哥两姐能为他遮挡不少风雨,但地里的活儿不能不干。老父亲常说,好日子是干出来的,不要可惜力气!自己播的种子,心里才踏实,自己收回来的麦子,才能吃出甜甜的香气。
好日子是干出来的,不要可惜力气!随着岁月的流逝,这句话一路伴随着他,从河南周口的农家小院,到县中学,再到千里之外的太原科技大学。
王天翔不会聊天。上大学时候,他们一个寝室8个同学,天南海北史前未来,一聊就是后半夜,早晨睡不醒就逃课。王天翔却不会,每天晚上10点半准时上床,剩下7个人聊得声音再大,也打不断他的梦,每天准时起床,准时去上课。这些事不是王天翔说的,是他上了4年大学、聊了4年史前未来的同学说的。
大学毕业后,他留在了太原,成了一名太钢人。此时的王天翔才知道,钢铁,并不只是镰刀锄头上那一寸锋利的刃。钢铁也是有温度的,也是有感情的,从投入炉膛冶炼的第一刻起,让多少钢铁人魂牵梦绕。钢铁,一天天成为支撑他生命的重要元素。钢铁对于他,就像土地对于父亲,那是生活,是事业,是维系他生命的营养。
父亲的生日在腊月,离春节也不远了。王天翔要带着新婚妻子一起回去。妻子刘金变生在太原长在太原,没出过远门,心里不免有些小担心,就告丈夫,腊月也是冬天,得多带些衣服。王天翔转过身安慰妻子说,不用带,大家老家是南方。
南方,在刘金变的心里,时时刻刻都是花团锦簇、四季如春,心里便充满期待。然而,到了地方她才知道,此南方非彼南方。道可道非常道。尽管这里是老子的故乡,尽管这里是伏羲的建都之地,还是让刘金变深切地感受到,冬天不生火炉是什么滋味。在此后的几十年里,刘金变的脑海里常常会闪现出一位老人的身影,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火炉,再把火焰烧得旺旺的,给她端到身边,把接下来的每一天,都烤得非常温暖。这也让刘金变认识到,她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公爹。自此后的每年腊月,就算丈夫没时间,她也要带上儿子,跑回“南方”,给老人祝寿。
开放的舞台
精带企业处于山西省太原市长治路中心北街2号。这里是山西省唯一的国家级高新区,也是国家级科技兴贸创新基地。企业占地面积6万5千平方米,接近100亩。一条双向四车道的马路,从东向西将企业的整个地界一分为二,一半在路南,是企业的办公区,另一半在路北,是生产车间。王天翔走进车间,从南走到北,是120米,再从东走到西,是160米。最西头是2台轧机,最东端是退火炉光亮线。王天翔从轧机开始,在车间里走走停停,最后又回到了轧机。王天翔感觉车间里有点冷,空气冷,气氛也冷。
吴琼刚把轧机停下来,看到王天翔,赶紧喊一声道,王经理,轧机好像有问题,检查一下再干吧,贵巴巴的,废了太可惜。
王天翔看一眼吴琼,再看一眼停下来的轧机,立即叫人安排设备科的点检员来检查。王天翔知道吴琼,小伙子参过军,在部队里给首长开了两年车。两年的军队生涯,把吴琼的“粗枝大叶”性格磨炼成了“粗中有细”;两年的司机经历,让他对一切可以转动的机械,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觉。
很快,点检员就把轧机检查了一遍,说,快开吧,轧机没问题。
一卷不锈钢重新进入轧机。王天翔站在吴琼背后,看着吴琼的手指灵敏地在红红绿绿的按钮上弹奏起来。然而,还没有5分钟,吴琼的手指突然又停止了,转头向王天翔报告:王经理,轧机有问题,一定有问题!
王天翔不大爱说话。他心里清楚,自己胸前的“经理”两个字分量很重,只要一张嘴,不管是有意无意,都会被当作最后的决策,别人想说也不能说了。
整个精带企业就是一盘棋,单靠一只老帅,永远也打不过河去。必须激活每一枚棋子,让每一个兵卒发挥作用,让每一架大炮轰出效力,让每一匹马都跑出汗血宝马的潜力。
一只白板被摆在轧机边上,一个展示能力的舞台拉开了帷幕。
管轧制的上去,在白板上写下操作问题一、二、三;
管设备的上去,在白板上写下解决问题的办法一、二、三;
管质量的上去,在白板上写下产品存在的缺陷一、二、三;
管光亮线的上去,在白板上写下完善退火工艺的措施一、二、三;
……
吴琼感觉轧机有问题,那就再检查。王天翔不是相信吴琼一个人,王天翔相信每一位提出建议的职工。
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,那就让事实来消除职工心中的疑虑。又一次全面检查,轧机被大卸八块,拆了个底朝天。
果然,在机器内部发现一小块金属片。参与检修的人们一下子都烧红了脸。在高精尖产品的制造中,哪怕只有一微米的异物,对产品质量的伤害都将是致命的。排除故障既烦琐,又耗费时间。但王天翔感到,值了。有时候,先进与落后的真正差距不是产量,不是排除故障时间的长短,而是一种专注,对1微米的专注。
车间里的空气在急速流动。舞台不大,但是活了。每个人都在想,都在动,车间清冷的氛围一点点热乎起来。接下来就是干,对照白板,按照每个人写下的办法,逐条落实。
段浩杰已经是轧制作业区的主管。吴琼是他手下的得力主操。天时,地利,人和,向0.02毫米“手撕钢”冲刺的时机,每分每秒都在走向成熟。破解特钢密码、创造特钢崭新历史的时刻,正在向太钢精带人靠近。
教子之道
母亲是儿子的第一任老师。这句话放在刘金变身上,就更显得无比真实而正确。儿子才8个月大,就教认字。医院里废弃的空药盒有很多,刘金变把它们积攒起来,一个一个小心地剪成手掌大的卡片,再用棉棒蘸上红药水,一张卡片上写一个大字。儿子很喜欢这些带颜色的卡片,常常把卡片捂到嘴上去啃。
儿子床头的墙上,贴着彩色的识字图,刘金变反复教儿子念,教儿子背。“飞鸟鱼来去,只入口出门……”识字图上160个汉字,直到28年后的今天,刘金变依然张嘴就来,比看着念都顺溜。
王天翔的全部心思,都放在单位了。科长,副部长,部长,厂长……机械,设备,生产,他的视野越走越广,职务越升越高,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。
儿子该上幼儿园了,该小学毕业了,考过了电子琴9级,考过了钢琴10级……儿子个子越来越高,和他爹一样虎背熊腰。
2008年8月,王天翔被派去上海交大,参加国资委后备干部EMBA培训。而此时的儿子已经是山西省实验中学的高二学生。儿子送父亲到机场,对父亲说,爸,我要去国外上大学。父亲对儿子说,不行,大学必须在国内读!
王天翔对儿子的话也很少,只是告你行,或不行,具体过程你自己去走。儿子不是很理解。虽然不理解,还是听父亲的。也算争气,考入了北京科技大学,完成4年的本科学业后,考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,一毕业,就被HUAWEI企业看中,招入上海的一个部门,负责一个团队。
父子俩都有了一个共同的感悟:路,先得认准方向,然后坚持走下去。
拨给儿子的电话
用人之短,天下无可用之人;用人之长,天下无不可用之人。
王天翔相信每个精带人。特长有多少不重要,重要的是每个人的特长都有地方发挥。
段浩杰记录失败的记录本,摞起来有1米多高;
从中国计量大学毕业的廖席,能辞去南方一家大企业的工作,跑到太钢精带,必须要发挥他的能量;
性格内向的北科大研究生韩小泉,一说话就脸红,让他负责超平料的研究,也快有成果了吧;
“手撕钢”在经过光亮线退火时,要经过260米长的带钢通道,最容易发生抽带问题。王向宇是光亮线的首席工程师,既然他主动请命,就给他1千米。
……
这是攻克了第175个设备难题之后的试验;
这是解决了第452个工艺难题之后的出击;
这是向0.02毫米“手撕钢”的第712次冲锋。
失败,已经经历得太多了。既然到了大渡河,泸定桥就必须过。
时间定格在2018年元月,冬天还没有远离太原城,寒气依然毫不客气地袭扰着山西综改示范区,裹挟着太钢不锈钢精密带钢有限企业的生产车间。厂房顶上的灯光很柔顺地洒在现场,更突显出人们一脸的专注,还有疲惫。
王天翔一开完早会,就进了现场。一卷钢要轧到0.02毫米,得经过轧制、退火、再轧制、再退火,反反复复5个轧程。已经到了见分晓的最后时刻。王天翔要亲眼见证全球最薄也是全球最宽幅的“手撕钢”的诞生。
38米高的退火炉前,有30个台阶通往光亮退火炉的18米平台,这里也是决定一场战役最后胜利的制高点。一卷“手撕钢”终于完美下线。王天翔使劲握了握拳头,在空中一挥,用典型的男中音喊一声:成了!
王天翔的声音不高,却极具穿透力。周围的人听到了,现场外的人听到了,企业听到了,山西省听到了,全国都听到了。
身后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。这掌声让王天翔感到很欣慰,这掌声,也是一种释放,更应该属于大家,属于每一个精带人。王天翔无暇去回味这掌声中更多的酸甜苦辣,他只想赶紧回到办公室,坐下来喘口气。
通过宽大的窗户,经理办公室里洒满了阳光。王天翔往沙发里一坐,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:儿子,忙什么呢?
没有尾声
2020年5月12日,习大大总书记视察太钢不锈精密带钢有限企业时,看着全球最薄最宽幅的不锈钢箔材,称赞道:“‘手撕钢’是高新技术,你们把百炼钢变成了‘绕指柔’,很不简单!”
夜,深了。王天翔启动了他的北京吉普。回家还有20公里车程,从滨河东路一路向北,顺利的话,半小时够了。这个世界发展得真快,让你连坐下来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。黑暗中,手机屏幕突然亮了,王天翔打开扫一眼,是首席产品工程师韩小泉的微信:
王经理,超平钢成功啦!